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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峰 推荐《生命的最后时刻》

2013-08-01 17:46:28毕友网 12921

(王峰 蓝港在线创始人、董事长兼CEO)

推荐语:

  《社会动物》是一本讲爱、性格和成就的书,我推荐这篇文章是本书中的最后一章。这一章讲述死亡的过程。

  作者在这本书中研究人的“潜意识思维”。故事的主人公哈罗德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作者的文字,如一台旋转的摄像机,用细腻的手法,把主人公从出生、成长、求学、创业到婚姻、进入政坛、退休和生命终结的全过程记录下来,辅以对主人公内心潜意识的追踪和观察,这里包括情感、直觉、渴望和偏见。在这本书中,哈罗德的生命历程是丰富和幸福的,几乎是完美的,即使死亡也没有留下太多瑕疵。

  一位哲人说,黑暗是永恒的,光明不过是把黑暗隐藏了起来。人总有一死,我们的肉身被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驱赶,一步一步地走向永远不能走出的黑洞。“这一刻,他不再提出任何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而是得到了答案。” 这是哈罗德在最后时刻潜意识和内心的一句对话。这句话,我似懂非懂。或许根本没有理解。好在,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继续疑问,继续好奇,继续不满和继续怀疑。

  在过去我阅读的经验里,我常常被开始吸引,对结尾好奇,中间部分则囫囵吞枣。看完《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一章后,我决定推荐给朋友们这篇文章。抱歉,这次让大家先看结尾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过《本杰明·巴顿奇事》,是不是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本杰明,从最后一章读起,从老到小,一直活到童年。

生命的最后时刻
译/佘引?文/David Brooks

  一个夏末的下午,哈罗德坐在阿斯彭家中的门廊旁,凝视着门口的小河。他听到埃丽卡正在她楼上的办公室敲打着键盘。他的大腿上搁着一个布满划痕的金属盒子,他正在翻阅盒子里的文件和照片。
他偶然看到了他自己多年前的一张照片。拍照时他大约6岁左右。他穿着一件海军风格的横条纹厚呢短外套,正站在一个金属滑梯顶端,集中注意力盯着脚下的滑道,准备从上面滑下去。

  “现在的我跟那个男孩有什么相同之处呢?”哈罗德扪心自问。没有任何相同之处,除了那就是他自己之外。他的知识水平、经济状况、生活经验和外貌都不一样了,然而某种东西曾经存在那个孩子体内,现在也仍然存在他的体内。那是一种本质,虽然它也会随年龄的增长而改变,但它永远不会从根本上变成另外的事物。哈罗德决定把这种本质称为他的灵魂。

  他猜想这种本质会以神经元和突触的形式表现出来。他生下来时就拥有某些特定的神经联结,而且由于大脑在不断地记录一生当中的感受,所以他一直在缓慢地形成新的神经联结。然而哈罗德不由自主地想,这一切实在是太神奇了。这些神经联结是情感制造出来的。大脑不过是身体里的一块肉,但从它内部的亿万次脉冲中却浮现出了精神和灵魂。他想,一定存在着某种至高无上的创造能量,这种能量可以把爱转换为神经突触,把神经突触转换为爱。上帝的手一定就在那里。

  哈罗德看着照片中的男孩紧紧抓着栏杆的手,还有他脸上的表情。哈罗德没必要去想象男孩当时的情感和恐惧,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仍然能直接体验到当年的感受。他用不着重新构建那个男孩看待世界的方式,因为在一定程度上,他仍然保留着这种看待世界的方式。

  那个男孩恐高而且晕血,他生活在爱当中,但常常感到孤独。那个男孩已经拥有了一片隐秘的领域,一些个性特征和反应,它们会在他人生的不同时期成长、成熟、维持、褪去、消亡。那片隐秘的领域就是他,当年如此,现在也如此。

  那片隐秘领域的一部分是从他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中生长出来的。他的父母并不是有史以来最深沉的人。他们花了太多时间在商业世界里拼搏,一心追求外在和虚荣。他们永远无法真正满足他最深层次的需求,但他们确实是好人,确实爱着他。很可能是他们当中的某一个把他带到了游乐场,拿着相机拍下了这张照片,并且将它保存起来,让哈罗德现在还能看到它。

  这张照片在拍摄时具有某种情感,被保存时也具有某种情感,当哈罗德现在注视着它,想象他的母亲或是父亲按动相机快门时,它同样具有某种情感。这样的循环仍然出现在岁月当中,代代相传。

  灵魂在这种情感的循环中浮现出来。这些循环是短暂脆弱的,也是永恒不朽的。即使在今天,一些休眠着的小细胞依然停留在他的大脑里——埋藏在思维深处的情感和恐惧可以潜伏好几十年,再在恰当的条件下突然被唤醒。

  在他的一生中,父母当年对他那些微不足道的成就做出的反应——那种美妙的感觉——一直激励着他。他那工薪阶层出身的祖父母从未感觉自己真正为美国中产阶层所接纳,仿佛他们只是托孩子的福处在阶层边缘,这种不安全感一生都徘徊在他的心头。当年上学时他在食堂里跟朋友们勾肩搭背,让朋友们倚靠在他身上,这种同伴之间的友情在他的一生中始终给予他力量。早年的社交关系预示着晚年的长寿和健康。

  哈罗德尝试理清这一团乱麻般的联结,这片潜意识的领域,但他失败了。对待这片领域的正确态度只有惊奇、感恩、敬畏和谦逊。

  有些人自以为能够主宰自己的人生。有些人相信自我不过是一艘没有动力的木船,需要由舵轮旁的船长来驾驶。但哈罗德已经认识到,他的意识的自我——他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更像是侍从而不是主人。它在隐秘的领域中产生,它的存在是为了滋养、编辑、约束、照料、精练和深化内心深处的灵魂。

  在他的整整一生中,直到这一刻,他一直在猜测自己的生活最后会是什么样子。但现在,故事已经结束了。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不再承担未来的重负了。他脑海里存在着对死亡的恐惧,但也存在着这样的认知:他这辈子真是格外幸运。

  他退后一步,问了自己一些问题,用来评估他自己的人生。每个问题都会立刻产生它自己的感觉,所以他甚至没必要把答案用语言表达出来。他有没有让自己变得更加深刻?在即时通信的文化环境里,活得浅薄实在太容易了,但他有没有在重要的事物上花费时间,培养自己最重要的天赋呢?这个问题提得不错,因为尽管他从来没有成为先知或圣人,但他确实阅读过严肃的书籍,讨论过严肃的话题,尽他所能尝试灌溉璀璨缤纷的内心世界。

  他有没有为人类的知识长河做出贡献,为未来的后代留下精神财富呢?这个问题让他感觉不那么愉快了。他曾经试图发现新事物,写过论文,也做过演讲,但他更应该算是一个观察者而不是行动者。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随波逐流,在各种各样的兴趣之间飘忽不定。在另一些时候,他退缩了,不愿承担人生竞技场上的风险和打击。他并没有做到他本来可能做到的一切,为后人提供宝贵的馈赠。

  他有没有超越尘世的领域?没有。他一直觉得,有些东西超越了科学所能理解的范畴。他不知怎的一直相信,超越时间和空间的上帝是存在的,但他从来没有虔诚信奉过宗教。他过着世俗的生活,而且令人遗憾的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神圣的超脱感。

  他曾经爱过吗?是的。在他的成年生涯中,对那个身为他妻子的好女人的赞赏和挚爱始终如一地持续着。他知道,她并没有回馈给他同等的挚爱和忠诚。他知道他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中,他们的人生道路一直在追随她所取得的成就。

  他知道,她有时候会对他失去兴趣,他们的婚姻生活中有过一些孤独的年头,但现在这些对他都不重要了。最终,他还是能够跟她白头偕老,能够为了她牺牲自己,这又是人生的一份馈赠。

  现在,他风烛残年,她对他的关怀和照料足以报答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即使他们的婚姻生活只有这一个月,他失去了行动能力,而她仍用上千种方式关怀着他,那么他的人生也是值得的。随着剩下的时间不断变少,他对她的爱一直在增多。

  就在这时,埃丽卡来到门廊旁,问他是否需要她把晚餐端过来。“哦,已经到了该吃晚餐的时候了吗?”他问道。

  她说是的,她打算从冰箱里拿出一些冻鸡肉和薯条来做饭。她回到了房间里,哈罗德又回到了自己的遐想当中。随着他继续回顾自己人生的不同场景,生活对他提出的那些问题——以及他对那些问题的看法——开始变得模糊,他剩下的只有知觉,就像在观赏音乐会或看电影一样。

  他的自我意识逐渐褪去了。这就像是他小时候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只顾全神贯注地推着玩具卡车转圈,沉迷在伟大的冒险当中。

  埃丽卡回到门廊,惊慌中扔掉了她端着的托盘,尖叫着冲向哈罗德,抓起了他的手。他的身体已经倒下去了,一动不动。他的头耷拉到胸口,嘴里流出了唾液。她盯着他的眼睛,这几十年来她已经习惯盯住这双眼睛了,但这双眼睛没有丝毫反应,虽然他还在喘气。她打算起身跑去打急救电话,但哈罗德握紧了她的手。她回过身来看着他的脸,泪如雨下。

  哈罗德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他还没有死。一幅幅图景闪进他的脑海里,就像睡着之前的几秒钟那样。它们以混乱的方式彼此更替着。在他失去了自我意识的状态下,他并不像先前那样看待它们。他以一种用言语无法表达的方式来看待它们。

  我们或许可以说,他是在用整体性的方式看待它们,不知怎的在瞬间就能感觉到一切。我们可以说,他用印象性的方式参与到它们之中,而不是分析性的方式。他体会到的是存在感。

  尽管我写下这段话时不得不把它分成一个又一个句子,但哈罗德此刻的体验并不是这样的。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场景:少年时代骑车经过的小路和当时看到的山峰,和母亲一起做作业,在高中玩橄榄球时的一次成功回抢,他所做的演讲,他听到的恭维,他做爱的经历,他读过的书,以及某种新想法让他为之激动的时刻。

  片刻间,他的意识似乎马上就要重新恢复了。他可以感觉到埃丽卡正在旁边哭泣,他心中也充满悲伤。他思维中的旋涡仍然与她共鸣着,这些旋涡从她的意识跃入了他的潜意识。范畴模糊了,温情失控了,他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了,而他进入别人灵魂的能力却增强了。

  此时他与她之间的联系是直接的,再也没有分析、保留和雄心壮志,再也不会盼望未来或是回溯过去,只有我和你。一种统一的存在,知识的更高级状态,灵魂的契合。在这一刻,他不再提出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而是得到了答案。

  哈罗德完全进入了隐秘的领域,然后他永远地失去了知觉。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一切界限和特征都消失了。他再也不能运用自我意识的能力,但也永远摆脱了自我意识的束缚。他曾经被赐予了意识,让他可以借此指导自己的人生,滋养自己的内心生活,然而代价便是他意识到自己将会死去。现在他连这种意识都失去了。他已经无法注意到任何事情,他进入了无法表达的领域。

    如果我们能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他也进入了上帝的国度——天堂的话,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传回给埃丽卡。他的心脏继续跳动了几分钟,他的肺仍然在吸入和排空气体,他的大脑仍然在发送出脑电波。他做出一些姿势和抽搐动作,医生们会把它们称为是不由自主的,但在此时此刻,它们比任何其他姿势和动作都更能被深刻地感觉到。其中一个动作是长时间紧握的手,埃丽卡认为这意味着告别。

  一开始存在着的,到最后也仍然存在:那些一团乱麻般的知觉、感受、动力和需求,我们简单地把它们统称为“潜意识”。这团乱麻并不是哈罗德的“下层部分”,并不是某种应该被抑制或者克制的次要特性。

  这是他的精神核心——难以领会,无法理解——但却至高无上。哈罗德在一生中已经取得了一项重要的成就,他已经构建起了一种观点。

  别人把生活看成一场由理性机器进行的象棋竞赛,而哈罗德把生活看成灵魂之间永无休止地互相渗透的过程。

节选自《社会动物》
中信出版社201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