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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打工诗人许立志:流水线上的青春

2014-11-13 17:32:50BEEUI 86624


  【毕友导读】他叫许立志,1990年出生,喜爱文学,尤爱诗歌。10月1日,他坠楼身亡,警方疑为自杀。对于许立志去世的原因,作家韩庆成在其微博发文悼念并透露,许立志因工作、生存等原因,曾有消极情绪。去世前发表过的一首诗只有两句:本命年真的是一道槛\我怕自己过不去……

  前几日朋友发给我看豆瓣上远子的一篇日记,才知道许立志,他出生于1990年,和我一样大,2011年到深圳打工,曾在富士康工作。工作之余,他写诗。

  像一句箴言,在今年7月2日写下的一首叫做《本命年》里,他写道:本命年真的是一道槛/我怕自己过不去。10月1日,他坠楼身亡,警方疑为自杀。

  看许立志的诗,真真能看到眼下年轻人的困境,特别是那一大批从农村来到城市,进入工厂,像机器一样卡在流水线上的年轻人。我们曾看到贾樟柯电影《天注定》里在东莞打工的小辉,他的漂泊和无助。也看到邓安庆在《柔软的距离》里写下的流水线上的青春。

  这是个太大的问题。现代化工业对人的异化,农村青年的命运与公平,社会层级之间的上升通道,所有人的幸福感,每一个问题都逼问着整个社会,特别逼问着直接面对问题的年轻人。他们,我们,怎么办?

  我当然不知道答案。看着许立志留下的诗,耳朵听见窗外公路上车辆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秋风已经起了。

下面是许立志的部分诗选:

《流水线上的雕塑》

沿着流水线,笔直而下

我看到了自己的青春

汩汩流动,如血般地

主板,弹片,铁盒……一一晃过

手头的活没人会帮我干

幸亏所在的工站赐我以

双手如同机器

不知疲倦地,抢,抢,抢

直到手上盛开着繁华的

茧,渗血的伤

我都不曾发现

自己早站成了

一座古老的雕塑

2011-6-12

《打工生活》

沉湎于打工生活

我眉间长出一道孤苦

任机台日夜打磨

咣当声里

十万打工仔

十万打工妹

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

在流水线上,亲手埋葬

师傅说

这是高速机,那是泛用机

这是载具,那是治具

可我看到的

全是冰冷

线长说,都是出来打工的

没人逼你

我被这句话捆绑在

回忆的耻辱柱上

细数那些

再回不去的岁月

2011-6-12

《母亲》

怎么也想不起,你是如何矮下去的

矮得还够不着我的肩膀

你说你挑起的是一担丰收的稻谷

可我看到的明明是一家人的生活

你说你拖的是地

可我看到的明明是逝去的日子

多少年过去了

有一天我看到你变小了

小到还够不着我的肩膀

我站在原地,呆了

你似乎发现了什么,转过头对我说

“儿啊,你长高了”

母亲呵,儿是长高了

可你被生活压弯了的腰

却使你矮了下去

那弧度若是以岁月丈量

正是我长大的高度

2011-7-12

《窖藏在车间的诗词》

躲在厂区一隅的车间

装载着数万机台,以及无数打工者

年轻而遥远的梦

我能感受到它的体温

那是燥热兑上冰凉,被生产指标调匀的彷徨

在生活的指引下,我一步步接近车间

你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小心翼翼的人

上下如走钢丝,左右如履薄冰

轰鸣声萦绕在车间的上空

偶尔抬头,可以看到青春片片飞过

多少日子以后,我看到地上积雪层层

机台在我眼里银装树裹

流水线停止了流动

冰,结了厚厚的三尺

朋友啊,那正是我打工生活里

窖藏多年的诗词

2011-7-23

《最后的墓地》

机台的鸣叫也打着瞌睡

密封的车间贮藏疾病的铁

薪资隐藏在窗帘后面

仿似年轻打工者深埋于心底的爱情

没有时间开口,情感徒留灰尘

他们有着铁打的胃

盛满浓稠的硫酸,硝酸

工业向他们收缴来不及流出的泪

时辰走过,他们清醒全无

产量压低了年龄,疼痛在日夜加班

还未老去的头晕潜伏生命

皮肤被治具强迫褪去

顺手镀上一层铝合金

有人还在坚持着,有人含病离去

我在他们中间打盹,留守青春的

最后一块墓地

2011年12月21日

《冲突》

他们都说

我是个话很少的孩子

对此我并不否认

实际上

我说与不说

都会跟这个社会

发生冲突

2013年6月7日

《最后的墓地》

机台的鸣叫也打着瞌睡

密封的车间贮藏疾病的铁

薪资隐藏在窗帘后面

仿似年轻打工者深埋于心底的爱情

没有时间开口,情感徒留灰尘

他们有着铁打的胃

盛满浓稠的硫酸,硝酸

工业向他们收缴来不及流出的泪

时辰走过,他们清醒全无

产量压低了年龄,疼痛在日夜加班

还未老去的头晕潜伏生命

皮肤被治具强迫褪去

顺手镀上一层铝合金

有人还在坚持着,有人含病离去

我在他们中间打盹,留守青春的

最后一块墓地

2013年6月7日

《迟到的愧疚》

每天在快餐店吃完饭后

我都是习惯性地

拍拍屁股走人

直到今天晚上

当我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时

突然发现这情景很像

这么多年来在家里

我们父子四个吃完饭后

拍拍屁股走人

留下一桌烂摊子

让母亲一个人

慢慢收拾

2013年11月6日

《出租屋》

十平米左右的空间

局促,潮湿,终年不见天日

我在这里吃饭,睡觉,拉屎,思考

咳嗽,偏头痛,生老,病不死

昏黄的灯光下我一再发呆,傻笑

来回踱步,低声唱歌,阅读,写诗

每当我打开窗户或者柴门

我都像一位死者

把棺材盖,缓缓推开

2013年12月2日

《我一生中的路还远远没有走完》

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我一生中的路

还远远没有走完

就要倒在半路上了

类似的困境

以前也不是没有

只是都不像这次

来得这么突然

这么凶猛

一再地挣扎

竟全是徒劳

我比谁都渴望站起来

可是我的腿不答应

我的胃不答应

我全身的骨头都不答应

我只能这样平躺着

在黑暗里一次次地发出

无声的求救信号

再一次次地听到

绝望的回响

2014-7-13

《我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我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那些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人

会走进我的房间

收拾好我留下的残骸

清洗我淌满地板的发黑的血迹

把凌乱的桌椅摆好

把发霉的垃圾倒掉

把阳台上的衣服收回来

那首没来得及写完的诗会有人帮我写完

那本没来得及读完的书会有人帮我读完

那支没来得及点亮的蜡烛会有人帮我点亮

最后是那抹长年没拉开的窗帘

帮我拉开,让阳光进来逗留一会儿

再拉上,然后用钉子死死钉住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庄严肃穆

收拾完这一切

人们排队离开

再帮我把门悄悄带上

2014-7-19

《本命年》

本命年真的是一道槛

我怕自己过不去

2014-7-2

《孤老》

他在破旧的招待所里

呆呆地看着头顶摇摇欲坠的风扇

“活着是一个人”

他想

“哪天死了

身边肯定也是

一个人都没有”

2014-7-2

《我弥留之际》

我想再看一眼大海

目睹我半生的泪水有多汪洋

我想再爬一爬高高的山头

试着把丢失的灵魂喊回来

我想在草原上躺着

翻阅妈妈给我的《圣经》

我还想摸一摸天空

碰一碰那抹轻轻的蓝

可是这些我都办不到了

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所有听说过我的人们啊

不必为我的离开感到惊讶

更不必叹息,或者悲伤

我来时很好,去时,也很好

2014-7-3